总之, 契诃夫的小说一般都很短, 他善于描写主题性人物, 关键性场面, 善于选取特征性细节来表现其作品内容, 做到简洁而不浅薄, 朴素而有变化, 篇幅短小而内容很大。也就是说, 这种简洁和朴素再加上此前的象征等, 使契诃夫的作品内蕴丰富, 具有波洛茨卡娅所说的20世纪艺术的特点:“留白与弦外之音, 简练与潜台词”, 甚至“小说的思想越充实, 其形式就越轻松”, “用科学信息的术语来说, 契诃夫小说的简短是‘浓缩’整个人类生活的信息”。
此外, 米尔斯基还指出, 契诃夫的艺术被称为心理艺术, 但它与托尔斯泰、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普鲁斯特的心理艺术很不相同, 他善于表现人与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隔膜和难以理解, 而且这一理念似乎为其每部小说之内核。尽管如此, 契诃夫笔下的人物却显然缺乏独特个性, 个性在其小说中是缺席的, 其人物均操同一种语言(虽具某些阶级特征, 契诃夫也时而让他们耍点伎俩, 吐出几个时兴字眼), 亦即契诃夫自己的语言。他们无法像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那样, 仅凭他们的声音便能分辨出他们, 契诃夫的人物全都一样, 其构成均为同一素材, 即“普通的人性材料”, 契诃夫研究的是“普遍的人”, 作为种类的人。但他却像普鲁斯特一样, 关注的是最微小的细节, 是灵魂的“鸡毛蒜皮”和“细枝末节”。司汤达诉诸心理的“整数”, 他跟踪心理生活有意识、有创造力的主线, 契诃夫则关注意识之“微分”, 关注其无意识的、不由自主的、消融毁灭的次要力量。契诃夫的手法作为一种艺术非常积极, 比如, 就比普鲁斯特的手法更为积极, 因为它立足于对素材更为严格、更为自觉的选取, 以及对素材更为复杂、更为精细的处置。但作为一种“世界观”, 作为一种“哲学”, 这一手法却十分消极, 是“不抵抗的”, 因为它是对灵魂的“微生物”及其毁灭病菌的投降。契诃夫的创作因此给人这样一个总体印象, 即他崇拜的是无能和软弱。因为, 除了详尽展示小说人物对他们之病菌的屈从过程, 契诃夫并无其他方式以表达对他们的同情。对于那些未曾参战者或在这场战斗中坚韧不屈的强者, 契诃夫总是予以较少同情, 他们会成为“反派角色”, “反派角色”这个词完全适用于契诃夫步入的世界。在他的这一世界里, 强者仅为无人性的粗人, 他们外皮过厚, 感觉不到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东西, 即那些“细枝末节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