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真实的意境的含义,首先还不局限于艺术作品中所造之境,它是一种“此在”的艺术化的形态,正如庄子在《养生主·庖丁解牛》中所刻画的由技入道的过程和状态,它使寻常生活演化为“《桑林》之舞”“《经首》之会”,以道意击穿生活的细节,使生存的细部都渗透着乐舞感、美术感,营造出“此在”的艺术境界,这才是更为广义的大意境。具体表现在艺术作品中,意境则是情思、趣味与物象的溶洽无间,构成一个言说不尽的超然世界,给人以无穷的想象空间。而这更要回到中国文明诞生之初的天人合一思想观念上加以说明。
中国画是最能体现意境追求的艺术类型之一。中国画首先讲究“立意”,这也是创造意境的第一步和先决条件。所谓的立意就是确立创作的意念、情思或理想,这是决定一幅画高下的重要尺度,如果立意不好或不高,创作者无论如何补救都不会有好的效果。当然,立意是最能反映作者的胸襟气度、人生修为和处世态度的,这又不是只从艺术中就可以得到的,应该是一个人全面的素质的展现,包括知识积累、人生阅历和思想情操等,故而中国古代的艺术家,大多是有思想深度的人,根本上也是一个具有一定人文素养的士人。为文者立意在先,这个要求从先秦就有,但是在艺术中获得最广泛认同,还是从魏晋开始的,到了唐代,这几乎成为一个不二法门。王维在《山水论》里提出:“凡画山水,意在笔先。[14]”后来画论家张彦远又在自己的《历代名画记》中指出:“骨气形似,皆本于立意,而归乎用笔。[15]”艺术的“立意”,其“意”并非来自作者的主观臆想,而是生活所赋予他的一种认识或暗示,也就是说,是艺术家在观察大自然和参加社会生活的过程中,所产生的意念或情思,当然这种“意”在艺术中体现为一定的带有形象性的思想感情。因此艺术从“立意”到“达意”便是经过艺术家的再创造而建立“第二自然”,表现为艺术家将客体对象的精粹集中起来,然后在高度的艺术加工中展现为情景交融,物我两忘的艺术胜境。潘天寿先生曾对来访友人说:“中国画向来重气韵、重意境、重格调,同中国的诗一样,靠的是胸襟、学问、修养。如果读者看了一幅画,读了一首诗,亦能在胸襟、学养上有所提高和收获,这就起了很好的作用。[16]”他把中国画立意的前提和基础看得很清楚。因此,立意的功夫未必全在艺术自身,而多数在潘天寿先生所讲的“胸襟、学问、修养”。为了能够扩展知识和阅历,增长见识,古代的艺术家讲究“饱游饫看”,从魏晋时代掀起的游历天下、师法自然的潮流一直在后代有所继承,从南朝的宗炳、到唐代的张璪、再到北宋的范宽、郭熙,然后到明代的王履,清初的石涛等,都是这方面的代表。石涛大半生居无定所,游历天下,尤其喜欢到庐山、黄山等地游山玩水,他的绘画建立在自己对大好河山的深入细致地体察上的,正所谓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。他不仅用画笔描摹了自己眼睛所见的奇异景象,更是表达了自我精神的无尽欢欣,故而,石涛所画山水,不是一山一水、一草一木的刻板模拟,而体现了他自己的感情、精神和品格。他的绘画立意鲜明、构图新颖、笔法多变、笔情纵恣,境界宏深,具有鲜明而独特的风格和充沛的生命力。达到了他所追求的与山水“神遇而迹化”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