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二十一个鸡蛋好好的,一个不少。
忽然,他想起了妻子王保花,她独自一人在家,中午肯定没吃饭,这一天会不会闹病呢?天已经大黑了,他得赶紧回去,起身向山坡下看,总算看到了那条通往铸造厂水塔的小路,他起身侧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家走,石咋子刀片般的扎得脚生疼,但他顾不得,小花在家里等着呢!
山沟里漆黑如海,头顶上峰峦如鬼,铸造厂福利区沉寂如死,龙咏诚在漆黑的夜色压迫下摸到家门口,门开着,推门进去,漆黑冰冷,打开灯——王保花不见了。
龙咏诚在厂里绕了一夜,第二天早晨在桥头听人说王保花昨天坐上北京车走了。龙咏诚回家收拾了一下,找出大河南儿姥儿家二妗子和二姨给做的棉猴穿上,乘坐西宁到兰州的火车赶到兰州,买到26日兰州走北线回京的火车票。
中午从兰州乘车沿黄河北上,北线进京的列车虽然不像南线铁路那么多隧道和桥梁,但是越走越荒凉,只见满眼黄土铺天盖地,连一株枯草也没有,更别说是树了。满耳都是“咯噔噔噔,咯噔噔噔”的车轮和铁轨的碾压撞击声,枯燥乏味得很,不一会儿眼睛和耳朵都累了。起身前后看了一眼,车厢里只坐了三个旅客,忽然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,怪不得如此冷清,更让人增添了几分失落和衰败感。趴在面前小桌上,心中浮现起儿时过年的情景:八间房姥儿家,妗儿妈在草儿地下忙着落桌,姥姥在炕头儿上拿篦子小心翼翼地篦头,把泡着榆树皮的水拍在头发上,世谦舅在北边柜上收拾他的留声机,鼓捣一阵子,微笑着摇着手柄给留生机上弦,留声机里传出“马连良老板演唱的《空城计》”,妗儿妈进屋来,把铁勺子举到姥姥面前,姥姥吹着肉上的热气,用手指甲掐掐肉皮,看着妗儿妈说“差不离儿咧”,妗儿妈刚要出门,世谦舅说“让我看看”妗儿妈从铁勺子里的肉上掐下一小块瘦肉摁到老爷们儿嘴里,笑一声“没出息的玩意儿”,出门去了,姥姥在炕头儿上撇撇嘴,继续篦她的头发……大河南儿姥儿家,老舅背着咏诚才刚迈进大门门槛,姥爷就在东屋炕上扒着窗户台子喊“妈那个巴子的,我外甥来咧,快接着去”,二妗子打头,三妗子紧跟,一群孩崽子们打冲锋的似的往前挤,撞得住妈家的郝宋庄的二老姑子一溜趔趄,三妗子一巴掌拍在冲在前面的尙头的后脑勺上“不活像是一群打狼的呀”!紧接着是姥爷从房梁上的挂钩上摘下小笼,从小笼里拿出“狗提溜儿”,被脆皮儿、槽子糕、核桃酥一块块按个人喜好伸手分给外甥、孙子、孙女们,唯独轮到尙头总得打一会儿落儿,听大外甥埋怨竞争一通,姥爷才骂上一句“妈了个巴子的,给你”……紧接着是姥爷把咏诚揽在怀里,摩挲着外甥的脑袋,看着咏诚老舅放桌子,炕上一张桌,地下两张桌,然后是姥爷开始烫酒,老舅去后头房子里去请回家过年的二舅,等二舅晃悠着进门,上炕,姥爷这里锡酒壶里的酒开始“吱吱”地响边儿了,姥爷便吹熄酒盅子里的火,把酒盅里的酒倒回酒壶。老妗子见状请示道“爹,上菜呀”?姥爷看看炕上地下的人们全都到齐了,便点头道“中,上菜吧”……到了后房里,过年那天一切都讲究、丰盛得多,炕桌子是八仙桌,盘子碗是全套的青花瓷,筷子是象牙的,连每道菜都有个名称和讲究,只是温馨和热闹不如俩姥儿家,去年更是加上小革命儿革到家里来,完全破坏了过年气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