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位军官气鼓鼓地说:“先生,我看出你是个不值得理睬的人。我还要回去向勋爵报告说,你是一个不值得理睬的人。为了打你,我后悔把自己的手指头弄脏了。”说完这话他就走了。牧师把乡绅拉住,免得他堵住军官的去路。这一点牧师做起来并不难,因为尽管乡绅做出了拦路的姿态,但并不那么坚决,并不是非要拦住对方不可。可是等军官走掉了,乡绅才追在他屁股后头又是咒骂又是威吓。不过这些话都是等那位军官走到楼梯最底层时才出口的,而且是军官走得越远,他的骂声越高,所以军官根本就没有听到,至少并没有使他停下脚步。
但是在囚禁中的可怜的索菲娅自始至终听到了她父亲的叫喊。这时,她先是跺脚,然后也像她父亲那样嚷叫起来,只不过她的嗓音听起来比她父亲的好多了。这一喊,倒使乡绅安静下来,把心思又全部转回他女儿身上。他是非常疼爱索菲娅的,女儿哪怕遭到一点点损害,就会立即使他焦灼万分。除了关于索菲娅终身幸福的婚姻大事外,别的无论什么事他都可以顺着索菲娅的心愿。
乡绅朝军官发完了脾气,还一连声地赌咒发誓要同他打官司。随后他上楼来看女儿。他开了锁,把门推开,只见索菲娅脸色苍白,呼吸急促。见了父亲,索菲娅的精神立刻振作起来,抓住父亲的手,激动地喊道:“啊,亲爱的爸爸,快要把我吓死了!但愿您没受什么伤害。”“没有,没有,”乡绅大声说,“没什么大事,那个流氓没怎么伤着我。但是我要是不把他告下来,就把我千刀万剐了。”“求您告诉我,亲爱的爸爸,”她说,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刚才欺负您的那个人是谁?”“我不知道那家伙叫什么,”魏斯顿回答说,“大概是个军官吧。咱们花钱养活着他们,就是为了好叫他们打我们!要是这家伙有家产的话,我就叫他赔偿我挨的这一下,不过我看他什么都不会有的。别看他穿得那么整齐,我怀疑他有没有一亩三分地。”“可是,亲爱的爸爸,”索菲娅大声说,“您是为什么跟他吵起来的?”“为什么,索菲?还不都是为了你,索菲呀!”乡绅回答说,“我这一切倒霉事全是为了你。你早晚非要把你可怜的爸爸的命送掉不可。刚才那是一个勋爵的狗腿子,哼,什么勋爵!他看中了你,因为我不答应,他就向我挑战,要跟我决斗。来吧,索菲,做个乖女儿吧,结束你爸爸的一切烦恼,务必同意嫁给他吧。他这一两天就到京城来。只要你答应我,他一来你就跟他结婚,你就叫我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了,我也一定叫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。我要给你在伦敦买最高级的衣服,买最贵重的首饰,还给你一套六马高车,专门让你用。我已经答应沃尔斯华绥,把家里的田产给你一半。就是全给你我也不会心疼的!”“爸爸,您肯听我说几句话吗?”索菲娅问。“索菲,这还用得着问吗?”乡绅叫喊道,“你明明知道,你的声音比全英国最好的猎犬的叫声还要好听。肯不肯听你说几句话!我的宝贝闺女,但愿我活一天,就永远听到你的声音。要是失掉了这份快乐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!真的,索菲,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疼爱你,你真的不知道哇,要是知道的话,你也就不会逃跑了,也不会丢下你可怜的爸爸了。在这个世界上,你爸爸除了他的小索菲,就再也没有别的快乐,别的安慰了。”说到这儿,他眼眶里充满了泪水,索菲娅也泪如泉涌,回答说:“亲爱的爸爸,我当然知道您是最疼爱我的。上天可以证明,我也是多么真心地爱着您。要不是怕您逼我嫁给那个人,别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从我爸爸身边逃跑;我是那么深深地爱着您,为了您的幸福,我情愿牺牲自己的生命。我甚至曾想到要说服自己做出比这更大的牺牲,顺从您的旨意,我差一点就要下决心去忍受人间最悲惨的生活。可是只有这一件事我无法强迫自己去做,而且我永远也做不到。”说到这儿,乡绅又把眼睛瞪得大大的,嘴上喷起了白沫。索菲娅见此情景,就央求父亲让她把话说完。于是,她又继续说下去:“要是爸爸的生命、健康或生活幸福的任何方面遇到危险,您这个信念坚定的女儿就站在您身边。为了保全您老人家,如果有什么罪我不愿意承受,就叫我天打雷劈——不但如此,就是那最可恨的、最难堪的命运我也能接受下来。我会为了保全您而答应嫁给卜利非的。”“我对你说吧,”做父亲的回答道,“这么一来,你就真的把我这条老命保全了。保全了我的健康、生命和生活幸福,保全了我的一切了。老实说,你要是不答应我这件事,我这条老命就没了。我的心会碎的,真的,一定会碎的。”“难道您就这样狠心,成心叫我受那份罪吗?”她说。“我告诉你,”乡绅大声回答说,“为了你的幸福,世上要是有什么事我不肯做,那就叫我死后下地狱。”“那么我亲爱的爸爸认为我对自己的幸福所在毫无所知,您能不能让我稍稍明白什么才会使我幸福呢?”索菲娅说,“必须本人感到幸福,才算真的幸福。要是事实确实如此的话,那么当我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时,我的情况能说是幸福吗?”“我宁可要你那么想,也比让你嫁给一个穷光蛋、私生子、流浪汉去寻求幸福好得多。”乡绅说。“爸爸,”索菲娅说,“要是您乐意的话,我愿意向您庄严保证,决不嫁给您刚才说的那个人。只要爸爸活着一天,没有得到您的同意,我也不嫁给任何别的人。请让我把终生献给您,伺候您。我还是像从前那样,做您的可怜的索菲,把让您高兴、给您开心解闷儿作为我终生的职责和享受吧。”“索菲,你听着,”乡绅说,“你想这么把我蒙骗过去可不行。那样一来,你姑姑就会觉得把我当傻瓜看是有道理的了。不,不,索菲,我要你知道我更通达世故人情,更精明强干,决不会在和男人有关的事情上听信女人之言。”“怎么,爸爸,您凭什么对我这么不信任呢?”她说,“我对您失过一次信吗?或者从我出生到现在,我曾经欺骗过您一次吗?”“索菲,你听好了,”乡绅嚷道,“我不管那一套。无论如何,这门亲事我已经决定了,反正你得嫁给他,你非嫁给他不可。哪怕明天早上你就上吊死了,也得嫁给他。”他一边反复说着这句话,一边把拳头攥得紧紧的,眉头紧皱,咬着嘴唇。他如此暴怒,把可怜的、受尽折磨的索菲娅吓得浑身发抖,瘫倒在椅子上。要不是她立刻泪如雨下,使情势得到缓解,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坏的事呢。